在各大集团、各个品牌之间往往充满或张扬或隐秘beef的时尚产业里,鲜见能促使多个对家达成合作的由头,联合收购上游供应链企业算是一个,比如数年之前的Prada联合Zegna和最近发生的Chanel联合Brunello Cucinelli,另外一个就是以可持续发展之名建立联盟。但相较于有明确商业目的的资本联合的稳定和持久,可持续时尚主题的企业联盟就充满了变数。
近日,以LVMH集团、开云集团和H&M集团为代表的17家公司,一起宣布成为首批试行由科学目标网络(SBTN)开发的全球首个科学基础减碳倡议目标的企业——一个新的松散但主题明确的新联盟由此确立。而在此之前数天,《时尚公约》执行董事兼秘书长则刚对几位重要成员的退出表示遗憾。
这一变化在很大程度上说明由大集团们牵头的时尚产业可持续发展转型已经进入一个新的阶段,在这个阶段里,以科学为根基的技术理性开始取代听起来很美的价值观共识。
截至目前,已有2600多家公司使用SBTN的方法论对各自的碳排放量进行统计和公布,而这一新框架的提出则将促使参与企业们以同样的方式对自己的自然生态影响进行检视。SBTN相信,这一目标的提出将有助于企业实现去年年底联合国峰会上达成的在2030年保护全球30%的陆地和海洋资源的目标。
不过有专业人士指出,这套方法论仅仅是让企业能够以基于科学的标准化方式制定战略、衡量自身的生态自然影响并向外界进行展示的第一步,而如何让战略落实,才是决定目标和承诺能否实现的关键。
可惜的是,那些已经发出承诺、制定了战略计划的时尚企业,在将计划落实到行动这件事情上面却始终进展缓慢,即便碳排放和气候议题已经在时尚产业内部讨论多年,但整个产业的碳排放量仍在上升。
因此外界在正面评价SBTN开发的自然生态新框架的同时,也对其在未来能产生多大的约束性作用持保留意见。
新联盟和它的成员们在落实行动的过程中,很有必要从《时尚公约》的高开低走中探寻一些教训。
在近日,人们就惊讶地发现爱马仕、英国高端百货公司Selfridges、中国香港的冯氏集团已经不在可持续发展倡议《时尚公约》的成员名单中。《时尚公约》执行董事兼秘书长Eva von Alvensleben对此表示遗憾,但同时他还指出,组织的成员数量虽有所下降,却也增加了像OTB集团这样的大型成员,另外包括运动品牌Ascis、美国时尚品牌J.Crew、历峰集团旗下奢侈品牌Chloé等在内的品牌也正在排队等候加入组织。“因此组织成员数量的动态变化是正常的,这并不会更改我们的使命和目标。”
不过爱马仕这个重量级成员的离开,还是让人们对《时尚公约》的信心大打折扣。
事实上早在2021年,英国设计师品牌Stella McCartney就已经退出了《时尚公约》,要知道当时《时尚公约》才成立不过两年,甚至还没发布任何正式的倡议文件,而将可持续发展视为品牌使命的Stella McCartney的离开,也在外界对《时尚公约》的想象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2019年,开云集团在法国总统马克龙的倡议邀请下牵头签署了《时尚公约》,随后数百个时尚奢侈品牌和纺织企业均放下竞争成见,将可持续发展作为共同目标,并对全球气候变化、自然物种多样性和海洋生态这三大生态议题做出承诺和战略计划。
《时尚公约》能够让这么多互为竞争对手的品牌和企业聚拢在一起,实属不易,在行业内更是极其罕见。它的成立不仅意味着时尚产业在环境气候问题紧迫性上面已经取得部分共识,还意味着它们认识到行业合作的重要性,因此这个时尚大联盟的诞生也被外界寄予厚望。
不过《时尚公约》的目标实现进程整体上还是十分缓慢,甚至随着越来越多倡议计划被逐步推进,诸多问题也开始暴露出来。截至目前,只有大约40%的《时尚公约》成员制定了与保护生物多样性相关的目标,另有21%的成员制定了具体的生物多样性战略,尽管这比两年前的水平有了显着增加,但不可否认的是,计划、目标或是战略的提出并不意味着它们都会被逐一落实到行动中。
大疫三年,许多时尚企业都纠缠于生存状况之中,因此它们并没有像2019年那样拥有足够多的精力去践行先前提出的可持续发展战略,不过从更深层次的角度来看,疫情导致的发展计划被暂时搁置,仅仅只是《时尚公约》进展缓慢的外在因素,其内在因素还在于《时尚公约》自身的局限性。
首先,《时尚公约》希望以一个共同目标框架来让所有成员一起努力,这在执行层面上便已十分困难。成员之间不同的发展水平决定了它们无法采用一套标准来执行行动,好比在国际社会上,发展中国家只能承担较小的减排目标,而发达国家不仅要承担更多的任务配额甚至还可能需要向发展中国家提供帮助,在时尚界中亦是如此。无从是从效率优先亦或公平优先的角度看,都是那些越是头部、利润越多的企业就越应该、也越有能力去推动更多可持续发展目标的实现。
不同规模、水平、领域的成员企业显然需要不同的、能够更适合自身发展节奏的可持续发展计划,因此一些有能力的企业也在《时尚公约》之外制定了属于自己的目标和战略。在《时尚公约》之前,包括Chanel、爱马仕和开云在内奢侈品巨头和像H&M这样的快时尚巨头都曾先后发布过自己的可持续发展报告,并事无巨细地对减排、环境保护、员工福利、材料回收等等方面进行阐述。
缺席《时尚公约》的LVMH集团也在2021年提出了自己的“Life 360”计划,将可持续发展作为集团发展战略的重要部分。
LVMH集团在近日还宣布其全球所有员工都将在2026年前进行可持续发展的相关培训,部分法国员工还将前往位于法国的Vallée de la Millière和可持续时尚中心La Caserne进行实地培训。
所以如今的一个现象就是,即便许多大型或头部的企业都参与了《时尚公约》,但其中的大部分还是会根据自己的情况制定一套属于自身规模和整体战略的可持续发展目标,因此也使得企业的独立目标与《时尚公约》的整体目标产生了重叠。
企业践行自己的可持续发展目标同样也有利于行业的进步,只是无法撬动行业整体的变革,但这仍符合了可持续发展的真正意义,即可持续发展是建立在对企业自身商业行为有利的前提上,以自身组织与生产技术的双重创新来寻找新的价值所在。个体的进步代表了行业的前进方向,所以单单就外界的观感来看,《时尚公约》的存在似乎并无太大的实质性推动作用,归根结底还需要品牌企业根据实际情况来逐步推进目标的实现。
其次,《时尚公约》并不具备法律约束力。参与品牌出于自愿加入组织,虽然组织会因为成员企业在可持续发展进程的消极态度而对其进行“除籍”,但企业的履约全凭自觉,因此组织并没有约束力去规范或监督成员企业的可持续发展进程。另外鉴于一些企业的“漂绿”行为,我们也无法忽视部分品牌企业加入《时尚公约》背后的营销意图。
在迎来真正意义上的疫后复苏阶段后,出现了业绩强劲反弹的时尚奢侈品牌们重燃了它们对可持续发展议题的关注度,虽然在追求利润上跑加速度马拉松的时尚品牌讨论起可持续发展总显得有些伪善,但反对或否认消费主义很大程度上在当下这个时代中是行不通的,相反“消费主义”是它们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的基础。
因为在实现目标的过程中,它们所要做的,已经不单单是升级自己的生产流程,而是打造一个新的能够持续运转的商业模式,并能持续对社会和行业组织所关注的一切问题进行回答,所以在最基本的商业逻辑上,企业越大意味着它所承担的社会责任也越多,反过来则需要它实现更多的盈利,不然可持续发展就只能是空话。
而在消费端,伴随着消费者建立起绿色消费意识,可持续时尚也逐渐成了一种塑造个人风格与生活方式态度的重要方式,但需要指出的是,可持续发展不该被当作营销的符号,在时尚行业可持续发展进程仍旧缓慢的客观背景下,我们还需要寻找到从消费到企业的全方位长期解决方案。
不过好在企业们已经已经从喊口号阶段迈入到实践阶段,并且也变得更加务实和理性,只是在团结合作这件事情上面,“共识基础”甚至“技术理性”都仍不足以形成足够强大凝聚力。商业世界的问题,唯有先让参与者实现商业收益,才有可能真正解决。